学术探论 | 雷艳萍：丽水畲民话词汇初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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丽水畲民话词汇初探

雷艳萍

畲族是我国东南地区一个古老的少数民族‚主要分布在浙江、福建、江西、广东、安徽等省。目前，学术界认为畲族使用两种语言：一是居住在广东省惠阳、海丰、增城、博罗一带的畲族，约1000人，使用苗瑶语族的畲语；二是居住在浙江、福建、江西、安徽等省以及广东省潮安、丰顺等地约占全国畲族总人口99％以上的畲族人所使用的畲语。由于畲汉混居，居住地汉语方言对畲语产生了影响，特别是汉语客家方言对其影响颇大，所以有学者认为第二种语言现象应属汉语客家方言，也有学者将其称为“现代畲语”。本文把这种被称为“现代畲语”的语言现象作为研究对象，姑且称其为“畲民话”，并以浙江丽水畲民话①为研究范围，从词汇学的角度出发，探求其词汇特色。

丽水畲民话词汇的来源

“语言是随着社会的发展而发展的，是在长期的历史发展过程中逐渐形成和发展起来的。无论哪种语言，都不是一个时代的产物，而是由许多时代积累起来的。语言有点像考古学上所说的文化堆积层，是由不同的历史时期一层一层地堆积起来的。语言又像一座历史博物馆里面陈列了各个历史阶段留下的文物。”畲族长期的频繁迁徙,使得其词汇的来源是多方面的。1.古汉语词这里所说的古汉语词是指在古汉语中用过的特别是它的书面语常用的,它所指称的对象如今依然存在,但在现代汉语中已不再使用的的词语。丽水畲民话中保留有大量这样的古汉语词。如：奚什么，走跑，行走，莫不要，食吃，禾稻，等等。2.古畲语词丽水畲民话中还有一些词既不同于古汉语词，也不同于汉语的方言词，我们将这些词语称为“古畲语词”。如：婴儿、小块布、丝瓜、口袋、蜻蜓，等等。3.客家方言词语在畲族先民频繁的迁徙过程中，曾经与客家人长期共同地生活在同一个区域，畲客文化互动使畲民话中一些词汇与客家话词汇相同或相似。今哺今天、屎□屁股、杆扫扫帚、糜稀饭、熝烫等等。4.吴方言词语这是由于畲民在到达浙江以后，语言受到南部吴语的一些影响，其词汇也就自然而然地吸收了当地吴方言的一些词语。如:险很、爽面(束面)面条、面食馄饨，等等。5．普通话新词语由于社会生活的发展变化，新事物的不断涌现，丽水畲民话从普通话新词语中，吸收了大量词语以指称那些原先畲族生活所没有的事物。如：冰箱、彩电、洗衣机、手机、电脑等等。6．不同来源的词语作为词素组成的词语这“不同来源的词语”是指古汉语词、古畲语词、各地汉语方言词（主要是客家方言、吴方言）以及普通话新词语。步台阶、笊篱、屎□[ɕi⁵⁵uoŋuoŋ²²]厕所、岳父，等等。

丽水畲民话词汇与普通话词汇的主要差别

丽水畲民话是一种“古老、层次复杂而又极具动态感的特殊的语言现象”，“是一种多来源的语言成分混合体”，这决定了其词汇与普通话词汇相比呈现出错综复杂的语言状态。“词汇比较研究一般采用‘音响＋概念’的方式”，丽水畲民话与普通话词汇的对比，“由于在音响（由音系差异形成的）上的千差万别的，故以‘词形＋词义’作为分析的角度，采取由形及义的方法进行比较。”通过比较有以下三种情况：第一，丽水畲民话和普通话词汇的词形和词义完全相同；第二，两类词形同义异；第三，两类词形异义同。下面我们将重点分析后两种情况。1. 形同义异词即丽水畲民话与普通话共有的词语却有着不同的义项，主要表现为以下三种情况：(1) 丽水畲民话词义范围大于普通话词义。由于丽水畲民话的词汇量比普通话的词汇量少，却要在实际运用中表达同样意思，所以丽水畲民话中很多词的词义范围大于普通话，如：“鼻”在丽水畲民话中还有“鼻涕”、“闻”的意思。“裹”在丽水畲民话中还有“戴”的意思（如：戴帽子)。“起”在丽水畲民话中还有“盖”的意思（盖房[ɕi⁵⁵lau²¹])。“寮”在丽水畲民话中还“家”、“户”之义。(2) 丽水畲民话词义范围小于普通话词义。丽水畲民话中的这类词很少。如：“晒热头”晒太阳一词在丽水畲民话就没有“取暖”之义，仅指太阳把热照射到物体上，而另用“炙热头”来表示“取暖”。(3) 丽水畲民话词义与普通话词义完全不同。如："走"在丽水畲民话中不是指"步行",而是指"跑"、"逃"。"落水"在丽水畲民话中不是指"掉到水里"，而是指"下雨"。2．形异义同词(1) 词义相同而词的形式完全不同。如雷公影[loi²²kuŋ⁴⁴iaŋ³⁵]——闪电、落水——下雨、洗崽[sai55⁵⁵tsoi³⁵]——接生、颈燥——口渴、□头[ŋian⁵⁵t’ieu²²]——早晨（或上午）。

更多的是丽水畲民话中有许多此类词语在普通话中找不到相应的词形，

□□[ku²¹hA³⁵]——婴儿、——梨、

□□[ puan²²lɔn⁴²]——打呵欠等等。

(2）词义相同而词的形式略有不同。1)语序的差异 a ．构成词语的词素完全相同，可是语序不同。如：人客——客人、鸡公——公鸡。 b ．构成词语的词素略有不同，而且语序也不同。这类词比较多，如：——菜刀、鸡娘——母鸡、牛牯——公牛、姜娘——生姜、头牲——牲口。2)词缀的差异a. 丽水畲民话中无后缀"子"、"儿"，而普通话有后缀"子"、"儿"的词。如桌——桌子、茄——茄子、裤——裤子、蚊——蚊子、花——花儿、皮——皮儿。b. 丽水畲民话中有前缀"老"，而普通话无前缀"老"的词。如：老蟹——螃蟹、老鸦——乌鸦、老鹊——喜鹊。3)词素的差异a. 偏正结构词语的差异。偏异正同，如：金瓜——南瓜、麦豆——豌豆。偏同正异，如：电火——电灯、书袋——书包。b. 动宾结构词语的差异。这类词语主要体现为动异宾同，如：落班——下班，屙屎——拉屎、煮菜——烧菜、吃茶——喝茶。动同宾异的词语比较少，如：扫寮——扫地。4)音节数的差异a. 丽水畲民话是单音节词语，普通话是双音节或三音节词语。如：奚——什么、莫——不要、乇——东西、——不会、——咳嗽、——小块布。b. 普通话是单音节词语，丽水畲民话是双音节或三音节词语。如，——背、□□[ku⁵⁵lui³⁵]——梨、——鹅、臭酸——馊。

丽水畲民话词汇的造词理据

所谓造词理据，指的是词义形成的可释性，也就是某一语音形式表示某一意义内容的原因或根据。因为“造词活动就是人们在认识的基础上给事物命名的活动。有时人们在造词时，由于认识和考虑问题的角度不同，所以同一个事物，也可以获得不同的名称。”研究丽水畲民话词汇的造词理据就是探讨丽水畲民话词汇关于事物或现象的"得名之由"。1．事物的形状

普通话	丽水畲民话	造词理据
眼珠子		眼珠子是圆的
茶壶嘴		"膦"表尖形物

2.  事物、动作的性质特征

普通话	丽水畲民话	造词理据
口水		口水不断往外涌
粽子		用箬叶包裹而成
对证		话从口出

3.  事物所处的时间、位置

普通话	丽水畲民话	造词理据
胡子		处于嘴巴上面
故事		故事的时间较久远

4．构成事物的材料、事物的功能、来源

普通话	丽水畲民话	造词理据
拉肚子		拉肚子的原因
糍粑		用糯米制成
镰刀		用于割稻
扫帚		用稻草扎成

丽水畲民话词汇的文化内涵

“任何一种语言的词汇系统，其构成成分都要受到社会状况、宗教信仰、风俗习惯、价值观念、思维方式和审美情趣等因素的影响和制约，在语言内部的各个系统中，与语音、语法相比，词汇对社会文化的影响更为充分和突出。”在丽水畲民话词汇系统中，我们可以发现有一部分词语与畲民的社会文化关系很密切，很能反映语言使用者及其所在社会状况。1．丽水畲民话词汇反映了畲民的认识水平“语言中的词都不是凭空产生的，””可以肯定地说，任何词的产生都是人们对客观事物进行认识和思维的结果。”而认识是人的大脑对客观事物的反映。畲民话特色词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词语创造者认识事物的特点和文化知识水平。(1) 由于文化科学水平所限，对一些自然现象、生理现象的错误认识而产生的词语。如："太阳雨"说成"日头尿"，意思是"太阳尿"。"闪电"说成"雷公影"，意思是"雷公的影子"。"彩虹"说成"交龙"，意思是"两条龙在交会"。(2) 由于对事物的认识是表面的，缺乏深度，所以将一些本不属于同类的事物错误地归为一类。如:"眉毛、睫毛"都称为"眼睛毛"。"雨、水"不分，都称为"水"。把"跳蚤、臭虫"归属于虱子中的一类，"虱子"称为"虱";"跳蚤"称为"狗虱"，意思是狗的虱子；臭虫称为"□虱""火"、"灯"不分，即使是后来出现的新鲜事物"电灯"依旧说成"电火"。2．丽水畲民话词汇反映了畲民的生产生活情况(1) "无标记语义成分比有标记语义成分具有更大的文化重要性。具体地说，在同一大类下，有的小类无须带上小类标记（无标记），有的小类则常常带上小类标记（有标记），这显示前者在文化中更加重要。"如："稻草"在丽水畲民话中称为"秆"，用无标记成分表示，而"麦秆"则用有标记成分，称为"麦秆"。表明畲民在农业生产中是以种植水稻为主的，而非麦子。又如："猪肉"，普通话常用无标记成分表示，直接称为"肉"，而畲民话则要带标记成分称为②，说明猪肉在古代畲民食物结构中并没有特殊的重要性。这是由于畲民多在荆棘丛生的山岳地带居住，所谓"靠山吃山"，狩猎比较发达，所以并不以圈养的猪为主要的肉食来源。(2) "买"、"卖"不分。畲民话中"买"和"卖"都说"换"。这是因为古代畲民结庐深山，过着运用刀耕火种之法，以垦山种粮为主的自给自足的小农生活。并且畲民商品意识极低而又存有重农轻商的思想意识，"买"和"卖"，对于他们而言只不过是一种物物交换的流通方式而已。畲民经济不发达，生活较之汉族人更为困苦艰难，所以对于"汉族人"一词，畲民话称为"阔佬"意为"富人"。自称"山客"，意为"居住在山里的客户"。(3) "房子"、"家"、"户"畲民话称为"寮"。在畲族人的概念里，在同一栋房子下生活的就是家庭。这个"寮"就是血缘联系的氏族组织。人类经历过巢居到房屋居的阶段，一个家庭就是一个居处。这三个词语不分是原始家庭公社的遗留。现在有许多少数民族的语言也是"屋"、"家"不分，一个家族住在一个大屋子里，大屋的成员平分家中的劳动所获。畲族人在频繁的迁徙过程中多是举族迁徙，住在一起，所以"房子"、"家"、"户"不分。3．丽水畲民话词汇反映了畲族女性在畲民家族中拥有较高的家族地位如：在畲民话里，"曾祖母"称为，而"曾祖父"则称为"公□"。"公□"是由"公"和"□"这两个语素构建而成，"公"修饰、限定"□"。"□"为种概念，而"公□"为属概念。就像汉族称谓词中的"哥"与"堂哥"、"孙"与"外孙"一样。所以从这两个称谓词的结构分析，在畲民家族里，"曾祖母"要比"曾祖父"更重要，即拥有更高的家族地位。又如：在畲民话里，"姐弟俩"、"兄妹俩"、姐妹俩"都称为，即都统称为"姐妹俩"。

从这些词语的构词可知，畲族女性在家庭、家族中是一个不可忽略的、颇受尊重的、举足轻重的角色。在畲民家族里没有汉民族男尊女卑的社会现象。

4．丽水畲民话词汇记录和反映了畲民家族独特的风俗习惯如："做两头家"（也称"种两头田")，这是由于畲民家族独特的婚姻方式而产生的词语。即夫妻同属双方家庭，不分彼此，夫妻种两家田地，赡养双方父母，所生子女分别跟从父母所姓，一般长子随母姓，次子随父姓，长大后分住两家，分别继承两家财产。"服务婚"，也是由于畲民家族独特的婚姻方式而产生的词语。即有的畲民家庭因缺乏劳力，便以长女招婿，负担家庭劳作。被招者在岳父家服务三年，以劳动成果作抵作聘礼……如果双方不和，可中途分离。……若女方先行提出，则男方可算回劳动报酬；若男方先行提出，则不计劳动报酬。又如："作娘家头"也是畲民家族独特的风俗习惯而产生的词语。即婚后如果男方对女方稍有虐待，女方家带亲朋乡邻到男家论理，可没收禽畜，而男方家只得自认倒霉。和世界万物一样，语言是不断运动变化的，作为语言要素之一的“词汇是一个运动着的整体”，是语言中最活跃的部分。畲族的长期迁徙，畲汉文化的互动交融，使得畲民话词汇系统呈现出复杂的混合体特征，“从历时的角度分析，有底层、中层、表层三个层次。‘底层’为古畲语词汇‚，‘中层’为汉语客家方言词汇，‘表层’为居住地汉语方言词汇。”随着社会的发展以及畲民语用心理的影响，丽水畲民话词汇系统中的“底层”成分将逐渐减少，“表层”成分将逐渐增多，并且将逐渐向普通话靠拢。

附注：

①本文“丽水畲民话”中的“丽水”仅指莲都区，不包括丽水市所辖的其余8个县市。

②原文如此，疑有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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